看到这个备注,陈甸甸眼前就会浮现出一道颀长挺括的散漫身影。
高中时代的齐昂一直是一中的风云人物,她在七中都会听到他的传言,什么篮球赛血虐对手、参加奥数赛拿到什么名次以及被哪个学年级的学妹当众表白等一些花边新闻。
更何况次次联考金榜题名的总是这个人,谁都能认熟。
更别说在高中之前她一直跟他在同一个学校还是前后桌,家也挨着,陈甸甸从小到大见识了他的优秀。
换过手机,卸载掉微信之后就不再会出现之前的聊天记录,她跟齐昂的聊天记录高中就变得一片空白,怎么也没想到会不小心打微信电话给他。
说实话,她感觉有些丢人,特别是想到昨晚鬼哭狼嚎的发泄都被齐昂尽数听去,她一整天都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尴尬情绪中。
陈甸甸对高中的印象已经不深了,群是临时被拉的,似乎是16届的一个大群,哪个高中的都有,进群改了备注,有不少人加她好友。
是初中一直的同桌黄周周把她拉进去的,这些年,她跟初高中仅有的交流都只有这个人了,不过人在德国留学,正在为毕业发愁,常年没回来过。
添加她好友的还有几个格外陌生的名字,她已想不起来是谁,为了避免尴尬,也不好意思拒绝添加。
也是这么一会她才从群里看到有人八卦说,齐昂在宜大本科毕业之后继续读研,之后或会去香港接手他叔叔的珠宝生意。
正逢过年,群里举办了一个校友会,都问谁过年回平宜老家,哪天有时间一起聚聚,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单纯见个面。
大部分人并不在平宜市中心读书,初中都在平宜市的小县城,几所学校都挨着,高中之后要到市中心上学,分了一中、实验跟七中。一中跟实验实力相当,七中算是走投无路的去处。
小时候住的地方就在那条学区街道,像是早些年座落的四合院,曾经一帮人嬉嬉闹闹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如今相去甚远。
饭局后有人在群里艾特她,说她几百年都没冒过泡,每年都堂而皇之翘了他们聚会,今年回来要请客吃饭,陈甸甸才得知他们每年都会聚餐。
眼前失焦,陈甸甸手指没意识地扣着皮质壳边缘,过了十几秒回复着:请,我过年回去的。
[真的假的?]
[截图了啊,就等着吃你那一口,说真的,大学之后你就跟失联了一样,问谁都不知道你的消息。]
[不是飞黄腾达了忘了我们这些发小了吧?]
[谁他妈能有我们昂哥腾达?]
从没吭过声儿的齐昂忽然在群里冒泡问:西城吗?
陈甸甸盯着这名儿愣了一下,犹豫了半晌,不回复有点不礼貌。
又在想,或许是她这名儿有点特别,难得大少爷还记得,又或许是上周的尴尬场面,让他记忆犹新。
陈甸甸:嗯。
手机揣进口袋里,把剩下的半口寿司吃完,回公司等红绿灯的路上,戴着耳机低头继续看群里消息,因为齐昂的冒头,群里被炸起惊涛骇浪。
[卧槽?昂哥你活的啊?]
他网名7ang,头像是一条雪地里蹲立的捷克狼犬,百八十年没变过,认识的都知道是谁。
[哎不是,谁艾特都不吭声,你有问题啊/斜眼笑]
[我日,我还以为你们早没联系了,上次问你还他么说不知道!]
[我也在平宜啊,反正很近,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几个出来碰一杯?]
陈甸甸看着群里乱七八糟的一条接着一条,正想敲字解释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说其实我们很多年都没联系过了吗?
说了之后才尴尬。
[你们还记得我们班那个卢浩吗?高中在一中那个,好像跟昂哥一个班的吧。]
[我记得他当年高考好像考砸了啊,之前在昂哥底下当万年老二,结果高考前十都没在,他大学去哪了?]
话题峰回路转,回到正路,陈甸甸才松了一口气,他没再回复。
她自然也不会去追问。
-
在第二个月,陈甸甸在意料之内被裁员了。
她有感觉这次的裁员名单上会有她,毕竟这一个月下来,经理刘阳对她的态度明显,公司上面派下来几个刚好能够取代她职位的人。
涉世未深的毕业生,学不会讨好,说白了不够圆滑,也不够放得下底线,更别说以她的经历跟学历,对公司来说可取代性太强。
即便从大四开始便在公司实习满打满算在这里已经两年,呕心沥血,肝脑涂地,公司也绝不会留丝毫情,更何况,她还被顶头上司刻意排挤了。
被刘阳叫到办公室谈话时,陈甸甸听到他趾高气扬的话内心毫无波动。
“不了,你想要我留下来的原因你心里清楚。”
她选择这个职业进入这个圈子,结局不应该是被送到哪个有钱人床上供玩乐的。
陈甸甸把拟好的离职报告放在办公桌上,眼神冷淡地看着他:“我听说上流圈子挺多老板男女不忌的,刘经理这么能放下身段,不如跟霍总自荐枕席来得快。”
声音不掩其调,办公室的玻璃门没关紧,周遭听言纷纷好奇往这边看,私下群里又要热闹起来了。
说了个爽,陈甸甸踩着简单运动鞋潇洒转身从办公室离开。
上交了公司工卡的那一刻,陈甸甸抱着装满私人物品的纸箱子站在市中心商业大楼前,盯着面前直耸云间的高楼跟络绎不绝的车辆人群,肩膀上倏然放轻。
手机滴滴了两声,是一张银行卡的入账通知。
她盯着远处纸醉金迷的国际商务大楼logo,看了许久,才低着头抬步打车离开。
-
天气寒冷,霜雪缤至,距离中国最重要的传统节日不过半月。
跟房东交接完,陈甸甸飞速买了一张回西城的高铁票。
提前看了天气,小县城的天气比平宜市中心更冷,即便陈甸甸裹着厚重棉袄,帽子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也感觉到刺骨的风无孔不入,让她几经低头检查是不是走了光才能感觉到漏风。
两个小时后,陈甸甸站在高铁站出站口,一群中年男女蜂拥而入,把她围成了一团问她要去哪要不要坐车,一位看上去黝黑白鬓的中年男子甚至强势地抓住了她的行李箱,满脸笑意问着:“我帮你拉着行李箱,你要去哪啊小姑娘?”
手机在此刻响起,拯救了陈甸甸无所适从的动作。
她坐在行李箱上,艰难地从厚重的棉袄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到名字,抿着唇顿了一下,吁出一口气,才接听:“喂。”
“你辞职了?”那边的声音在寂静的状态下,冰冷,毫无温度,像是一种无形的质问。
眼睫轻颤了下,陈甸甸低着头嗯了一声。
女人沉了口气,随后轻言慢语:“行,那就好好过个年,等明年再安排,我今年要跟你叔叔一起回德国过年,你去找你爸或者自己出去玩。”
“还有钱吗?”
“嗯,有的。”陈甸甸不自觉扣着行李箱的把手,快把上面的皮子都刮掉了。
“挂了。”
“妈妈。”陈甸甸忙不迭又叫了一声,手指掐出了一道月牙,鼓起勇气说,“新年快乐。”
那边女人似乎轻笑了一声,说:“新年快乐,等我回来带伴手礼给你。”
陈甸甸说了好,又说谢谢妈妈,随后挂断了电话。
又坐在门口许久,风把耳朵吹得痛,手里的行李箱已经被远处鬓白头发的中年男人拉走了。
“小姑娘要去西城是吧?刚好,我们也是去西城,比大巴便宜!!”
说完,他又悄咪咪地说:“西城现在好像在修路,可能不会送你到县城里面,你看你行李这么重,坐我的车,我送你到门口!”
陈甸甸一如既往的耳根子软,知道他嘴里的话半真半假,还是犹豫着跟着上了车。
加长的面包车,里面还坐着几个提着大包小包的中年男女,像是在外省工作回家过年的,操着一口流利的家乡话分享见闻。
车辆缓缓驶入川流不息的道路中,司机也时不时掺和到话题中,甚至引导着陈甸甸,避免被晾着。
“小孩你是放假了吗?”
她穿着一件薄荷绿色的棉袄,齐肩长发散开了,咖白相间的围巾,大大的衣服口袋上还带着两个蝴蝶结的绳子搭配,牛仔裤运动鞋,戴着个黑色宽大镜框,个头不高的缘故,实在像是没毕业的大学生。
陈甸甸听到这个称呼有些想笑,心情莫名其妙松懈下来:“我已经毕业了,辞职了。”
“哦哦,回家也好,过个好年。”
有些晕车,靠着旁边窗户,迷迷糊糊的,陈甸甸开始犯困,耳畔还是他们在闲聊着的有些熟悉的家乡话,半梦半醒那一瞬间,陈甸甸还真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还是小孩儿,只是放了假从市中心放学回家。
说起来,她已经有五年没有回来过了。
老家没有她的血亲,她也不知道此时回来是为了什么。
车子按了一下喇叭,陈甸甸倏然被从梦中拽出来,车窗前方被太阳的强光照射,她用手指挡着,眯着眼,瞧见旁边几个阿姨已经在摇头晃脑小憩了,她戴上耳机,插上耳机随机播放了一首苏打绿的《再遇见》。
打开微信,里面有好几个同组人员发来的问候,以及一些工作交接,陈甸甸晃了晃脑袋醒神,一一回复。
车辆走进了小路,一路颠簸,一直走到一个路口,司机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让她下车。
陈甸甸看着手上的导航,醒过来神儿茫然地往四周看。
窗外一片白雪皑皑,雪似乎下的小了些,可还是能在空中看到雪花落下的痕迹。
“已经到了吗?”她问。
他回过头,脸上挂上一些难看神色,声音刻意压低:“没有,前面这条路被树挡住了过不去,如果绕别的路的话会距离西城越来越远的,车上这几个人要去东城,有个阿姨晚上还想坐那边的大巴车回乡下,不然来不及。”
或许是过于愧疚,“这样,姑娘,我给你退一半的钱,你打个车回去行不?”
“真不好意思啊,我本来想着挨着顺路的。”
怪不得,刚才那几个人谈话时,她不太能听得懂说了什么。
她还以为是自己在平宜太久,连家乡话都忘了怎么说。
陈甸甸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懵逼地顶着漫天大雪站在路边,脸被风吹得疼,仰着头茫然地看着大车辆离去的影子,手里还攥着一百五十块已经褶皱的纸币。
面前被厚厚一层雪压盖着的路面上,硕然横截的一颗万年青,四周白茫茫的一片,这边或许很少有车辆行驶,路旁都是一片干净的雪,跟市中心新雪混着泥水的湿漉道路不一样。
一整条白净又荒芜的路上,夹杂着雪的寒风凛冽,只有她一个人驻足的身影。
冬天黑的早,下着雪,天气阴沉,才四点多,就已经有天黑的迹象了。
她低着头打车,脸颊被刺骨的风吹得想要生生裂开,鼻子也被吹得通红,打车app界面一直在转,没人接单。
毫不怀疑,再过一会儿,头顶米色毛线帽上都能堆雪人了。
她吸了吸鼻子,双手捂着脸哈气,站了大概有十分钟,冷风彻底袭去了身上所有温度,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脚都有些僵硬,手指都冷的握不成拳。
漫长的等待让她逐渐开始绝望,不能坐以待毙,开了导航准备徒步走到附近有人家的地方,想着会不会好打车。
刚背上沉重的书包拉上行李箱,远远看到前方一个朝着她走过来的车,毫不夸张,像是在末日世界里看到了一束光。
哑黑色的劳斯莱斯在颠簸的路面缓慢开过来,奢侈张扬的豪车跟这里格格不入,她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出现幻觉。
她拉着行李箱连忙让开路,抽空站在路边想要看看能不能打到车,她还是不太敢开口叫人,况且也不太安全。
车却在经过时停在了她面前,与此同时,车窗打开,那人探出头,露出一张有些眼熟的脸。
坐在副驾驶上穿着一件黑色中山装的陆铭显然很讶异惊喜:“甸甸?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呢?家里没人接吗?”
陈甸甸抬起头,愣怔了一秒后,忙不迭地叫了声:“陆叔叔,好久不见,对我回家看看。”
“现在好像走不了了。”她简单解释站在这里的原因。
“怎么不给家里打个电话?你爸妈知道你回家吗?”陆铭迅速下车,手里还拄着那根檀木拐杖,即便有些跛脚,走路却很沉稳,打着雨伞整个撑在她头顶。
“快点上车,冷不冷?你说你自己一个小姑娘也是心挺大,这边荒郊野外的,多不安全啊。”
陈甸甸张了张唇,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谢谢叔叔。”
远处的驾驶座也打开了车门,男人穿着一件黑色棉袄,立着的衣领抵着下颌,整个人挺拔又拽,灰色工装裤扎进长靴中,单手抄着口袋,迈着长腿走过来。
她没注意,低着头想要去拿地面上放着的电脑包,看着湿漉漉的地面,视线中倏然出现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把陈甸甸吓得肩膀都轻抖了一下。
倏然仰起头,直面上齐昂低着眸的那张脸。
高大的身影立在她旁边,仿佛能够整个把她笼罩住。
陈甸甸跟他的那双漆黑眼眸对视着,愣怔了一下,随后往旁边退开一步,视线却被这张出挑又陌生的脸给占满。
那一瞬间,一些陈旧又枯萎、带着路边小卖部前台滚轮上插着的苹果棒棒糖味的记忆如潮般涌入。
他仍旧跟年少时的模样一样,鼻梁高挺,眼皮薄瞳仁漆黑,整张脸的线条分明,下颚线明显,从小便是受女孩子欢迎的模样,就这样高挑又极富优越地出现在她面前,让陈甸甸感觉不太真实。
男人瞟了她一眼,一声不吭把她手里的行李箱接过,拉着放进了后备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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