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楼,地下暗室。
即便褚歆的面前已经点上了一盏油灯,可这地下暗室整体的空间太过庞大,仍是显得昏暗,有许多隐秘角落无法被油灯的光芒照耀到。
但随着一道人影如风而来,突然出现在屏风之后,那油灯光芒的照射范围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增长,短时间内便已覆盖到大半个地下暗室的区域。
如此不寻常的手段,在褚歆的认知之中,不是道术,便是妖法。
其实他的内心更倾向于后者,奈何他知道这人的身份,之前也与其打过不少次交道,所以此时此刻,“妖法”二字,他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许大人,你的道术真是愈发精湛了。”
褚歆也知道屏风后的那人多半会跟往常一样,只露出一道灯火下的虚影,而不会以真面目示人,可他说出这番带有恭维性质的话时,整个人的眼神仍是显得相当锐利,那种感觉,就仿佛无论对方呈现在他眼中的是虚是实,他的心态都不会受到丝毫影响,只会专注于自己真正在意的事情。
“褚兄,上次我似乎就已经对你说过,我不喜欢这样的称呼。你可以向最开始那样叫我许兄,也可以按照我在廷尉府的官职称呼一声大人,将这两样联系在一起,却是极为不妥。”
屏风之后的修长身影缓缓开口,虽是在发表针对性的意见,可语气之中却听不出多少怒意。
褚歆于是笑了笑:“对了,我差点儿忘了,你进入廷尉府之后用的是旁人的身份,变作他人的模样,用的则是幻化之术,并非是你本人得到朝廷的认可,加官进爵,从一个山野道士摇身一变,成为掌管司法的高官。我想想那我还是像最开始那样,叫你许兄吧。”
“这样才对,幻化之术使用的次数太过频繁,原本就会对我自己的心境产生影响,如果连你对我的称呼也出现模棱两可的情况,那我心境受到的影响只会更大。那样一来,我真不知何时才能突破桎梏迈入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终极之境”
“终极之境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境界?”
褚歆咂了咂舌。
那道虚影正是秦行云与沮渠明玉都想寻找到的许迈,此刻被硕大的屏风遮挡住面目,虽有灯火映照,也依旧看不出他的真实形貌。
可听到褚歆的这个问题,他却是突然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与褚歆之前的微笑不同,这次许迈是直接朗声大笑。
“所谓终极之境其意义比长生二字还要玄妙,如果典籍的记载没有出错,我自己的研究也没有出现偏差,踏入终极,便是意味着得到永生!”
“永生这么夸张?!若世上真的有人能达到这种境界,那岂非超越了仙神,不在五行六道之中?”
褚歆自己虽不是什么道门中人,可他平日里也算是博览群书,以才学闻名于世,早有当世大儒的称号。
像他这样的人,心性之坚定自然异于常人。
可此刻他听到许迈的解释,整个人的情绪瞬间就控制不住,无法保持原有的冷静。
激动之下,他非但额头与手背青筋暴起,更是有一种起身掀桌的冲动!
好在屏风之后的许迈看出他的异样,隔空一指点在了他的眉心。
刹那之间,并没有什么璀璨夺目的光芒透射而出。
可真正强大的力量,原本就有可能是无形无色,无影无踪。
所以当许迈点出这一指后,方才还激动万分的褚歆就鬼使神差般地冷静了下来。
然而他的状态看上去虽然归于平静,心中的疑问却没有减少。
踌躇片刻之后,褚歆坐在先前的位置,停止了起身的冲动,沉声道:“虽说你潜入廷尉府,原本就是带有别样的目的,不是为了帮某个人翻案这么简单,对于你的意图,我也有着些许猜测。可我着实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你就已经领悟到这种境界了”
许迈道:“我只是在你面前提一提而已,并未真的领悟。若是我现在就踏了那种境界,就没有必要托你之手,将那盏精心设计过的七星灯转交给桓温了。”
褚歆道:“说起这件事,我便有新的问题问你。一盏七星灯,怎能帮人续命?桓温一时信了,权且当他是垂垂老矣,意志没有年轻时候那么坚定,整个人的状态也没有那么清醒,可以桓家的力量,围绕在他身边的能人异士应该是只多不少,有些人甚至能跟你扳扳手腕才对,为何整个过程之中我连一点阻力都没有遇到?”
许迈道:“没有遇到一点阻力,这不是一件大好事吗?”
褚歆道:“凡事就怕太过顺风顺水,刚开始看不到一点逆境的情况,等到事情进行到关键的时候却又出了岔子,这是最让人感到折磨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盏七星灯的秘密若是被桓温发现,牵连你我尚且不妙,篓子若是捅到我姐姐那里,那就更麻烦了!”
许迈道:“当今皇上年幼,又是刚刚继位,身边并无多少亲信,自然也没有什么权势,就连其生母,都只能屈居太妃之位。反倒是你姐姐,一个跟皇上没有血缘之亲的女人,依旧稳坐太后之位,既要处理后宫的事务,也要处理朝堂的政事,想要面面俱到,无疑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她怕是早就因此精疲力尽,劳心费神了,哪有多余的心思来管你我的动作?”
褚歆道:“可是桓温若真的在此时点燃那盏七星灯,意图续命的话,必然会引发天地异象,到时候眼尖的百姓或许都会闻风而动,更何况宫里那些探子?真要把那么多势力都牵扯进来,无论之后桓温是生是死,你想要的东西估计都很难弄到手了。”
许迈颇为自信地抚摸起自己的衣袖:“我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失手过。而我得到过的东西,除非我自己想要抛砖引玉,引蛇出洞,否则它们也从来不会主动离开我的身边。《太清丹经》的残卷,我都主动扔出去,给秘闻堂的人发现了,算算时间,它很快就会发挥作用了。”
褚歆瞬间一惊:“你把《太清丹经》的残卷扔出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之前你从来没有对我提到过这一点?”
许迈道:“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你至于这么意外吗?我做事自然有我自己的道理,也有我自己的把握,你平日里一边要研究古籍,一边还要分神管理飞雪楼的事物,虽然不如你姐姐那么费心费力,但累积下来也差不了多少。该让你休息的时候,自然要让你休息,要不然大事未成,就提前弄出一身病根来,可就得不偿失了。当年诸葛武侯也是精通鬼神之术,最后不也积劳成疾,无法逆天改命吗?”
褚歆忍不住撇了撇嘴:“为何突然在我面前提起诸葛武侯?我哪有资格与他相提并论?”
许迈道:“就事论事而已,又不是非要让你们分出个高低,你现在太过钻牛角尖了一些。”
褚歆道:“钻牛角尖?这话用在桓温的身上怕是更合适吧。我昨天收到了一点消息,谢安跟王坦之依旧在坚持拖延,不给桓温加九锡之礼,原以为这位桓大司马上表多次未果,暴怒之下就会动用武力,提前举兵没想到他一边找我要七星灯,一边又托人上表,改换策略,要追封诸葛武侯为王”
许迈的眼皮瞬间跳了起来:“自己加九锡不成,突然要改为追封诸葛武侯为王这是什么意思?”
褚歆道:“我一开始也觉得匪夷所思,但后来仔细一想,无论诸葛武侯再怎么忠义,当年他在蜀汉也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旁人无法撼动的顶级权臣!在他的身上,桓温应该看到了一些共同点,姑且算是英雄之间惺惺相惜吧。”
许迈想了想,道:“英雄之间惺惺相惜?权力的斗争哪有这么简单,依我之见,必是桓温被谢安与王坦之阻挠多次,心生不满,便想着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来打击二人的气焰,顺便看看朝廷之中到底有多少人站在他这一边?蜀汉虽是本朝所灭,可诸葛武侯的忠义与能力有目共睹,天下有识之士,无不赞颂!若要追封他为王,谢安与王坦之再从中作梗的话,法理上都说不过去,桓温也有更多的理由来在大义上打击王谢两家,这招以退为进,细想之下倒是觉得挺妙的。可惜”
说着说着,许迈的话锋突然一转:“桓温的身体终究是率先支撑不住了,只要你在近日动用那盏七星灯,他身边最有能力的奇人异士自然也无法隐藏自己的身份。我想要的东西,估计很快就能得到。你之前的任务完成的不错,接下来就不用过分操心了,这次我一个人去就好。”
褚歆犹豫道:“你一个人去真的稳妥吗?当真不需要我派兵协助你?”
许迈道:“你一个外戚,真要调兵,怕是比桓家调集军队杀入皇宫都要引人注目许多,就当是为了大计,不要给我添乱了。”
褚歆撇了撇嘴,虽然对这种安排颇有微词,可思索许久,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反驳的话。
许迈正欲再对他吩咐些什么,突然眉头一皱,掌心之中有奇异光芒闪动。
“这么快?七星灯的力量已然开始运转了?”
惊异之下,这却只是许迈内心的言语。
未免让褚歆做出什么影响自己接下来计划的事,许迈感受到七星灯的异动,也没有对褚歆解释什么,身形一晃,如风而来,又如风而去,直接散为尘烟,消失在屏风之后。
一个时辰后。
许迈绕过群山遮掩,终于是踏入了建康城西,桓家秘密购置的宅邸附近。
甚至于他目光所及之处,很快就出现了之前桓温与秦行云交谈时用过的那块石桌。
“对面而坐,侃侃而谈,的确是两个人的气息其中一个必是桓温!可为何现在这两个人都不见了?七星灯的力量既已催动,便该有些天地异象,最轻微的也是从风和日丽变为狂风大作可为何现在我连一点印象都感受不到?”
许迈皱了皱眉。
犹豫片刻,他主动从怀中取出两本秘籍,赫然是秦行云手中《太清丹经》缺失部分。
随后他单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整个人的身形竟是直接顺着秘籍上涌现出来的光印穿透进去,电光火石之间就从宅邸之外来到了一处山洞之内。
接着他甚至不用再迈出几步,因为他眼光刚刚横扫而出,就在山洞之内发现了一具皮肤早已腐烂的白骨。
“不可能这不可能”
许迈神色大惊。
倒不是因为他害怕什么白骨,而是这具白骨身上有桓温残留的气息,整体的身材也跟桓温相仿。
偏偏那盏动过手脚的七星灯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桓温反噬到这种程度!
“这这到底是谁的尸骨?!”
许迈瞳孔一缩,激动之下,竟是忘了维持幻化之术,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容。
与此同时,秦行云的身影以诡异的姿态从山洞的一侧走出,一边打量许迈,一边沉声说道:“你的真实相貌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是”
注意到秦行云之后,许迈先是一惊,接着却又笑了起来:“原来秘闻堂得到的《太清丹经》残卷又到了你的身上,难怪我感觉光印的位置发生了偏移。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年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少年未必是少年,尸骨也未必是尸骨。”
秦行云笑了笑,随后指着那具白骨说道:“你来的晚了一些,我用七星灯的力量偷梁换柱,将桓温变作了另外一番模样,甚至重置了他的精气神,过程中稍微遇到点人力干扰,我跟他都可能一同殒命,可你偏偏现在才来与左慈一个派系的修行者,似乎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强。”
“你到底是什么人?桓温现在何处?!”
“咳咳不重要了”
秦行云挥了挥手,口中突然渗透出些许血迹,看上去比之前虚弱许多,可他嘴角的笑容依旧没有消失。
“你来此地,无非是想拿回《太清丹经》的残卷,又将我的道法也吞噬,帮你踏入所谓的终极之境。可现在桓温的死局已破,即将向死而生,我的心境也接近圆满无缺的境地,你真的觉得拿得下我吗?”
闻言,许迈当即冷哼:“你已身受重创,若还能反败为胜,我便认你是天人转世!可你有这个资格吗?”
话音稍落,他周身雷霆大作,尚未出手,便已具备了风雷狂暴之势!
紫色电弧快速在山洞内部蔓延开来。
秦行云却仍旧在笑:“你拿不下我,我也拿不下你,可拖着你在此处停留数月甚至数年,却并非不可能。至于天下大势,交给重生的桓温,或者还在成长阶段的刘裕去改变,都可以,我已不想去管那么多。现在我只会专注于一件事情,那便是看看你我对于长生二字的领悟究竟谁更强?”
“那便试试!”
咔嚓!
风雷之力与冷冽罡气碰撞的刹那,山洞崩塌,层层空间裂纹也是跟着浮现。
无形之中,时间都仿佛静止。
生死的意义,也不再那么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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