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御画院分为前院后堂,前院是大画师,他们人数不多,但都是顶级名家,后院则是从各地选拔出来的少年画师,他们经过严格的筛选,在这里学习绘画技巧。
玥儿惊道:“他们胆子这么大,陛下不责怪他们么?”
“朕不能责怪,而是要尊重,他们画得正兴起,一声喧闹就可能坏了兴致!”
玥儿吐了吐舌头,他觉得现在的玄灵又变了一个人,像个拘谨的小道童。
“陛下为何要这么宠他们?”
玄灵嘘了一声,带着玥儿、仝公公和两个侍卫,小心地朝一栋小楼走去。
玥儿忽然觉得玄灵此刻的模样十分可笑,他完全不像一个皇帝。
那小楼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的门口,一个书童披着一件棉袍正打着瞌睡。
玄灵走过去,小声问道:“泽大师在吗?”
那书童哼了声,连眼睛都没睁开,道:“在呢,在画画。”
仝公公不悦,正要去拎他起来,玄灵制止道:“别管他,我们小心进去就是,泽大师画画,最讨厌别人喧哗!”他说着拉开小楼的大门。
门一开,嗖地一声,一只破鞋飞出来,擦着玄灵耳畔飞过,扑通落入湖中。
小楼中传来一声怒骂,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什么人,老子画到紧要关头来打扰!”
玄灵急忙告罪。
“是朕,是朕,朕不知道泽大师画到关键时刻,多有打扰!”
“原来是皇上呀,哎呀,得罪、得罪!”
那声音知道来的是当今天子,居然丝毫没有表示歉意的意思。
玄灵这才拉着玥儿走了进去。
“泽大师,您的架子也太大了,朕想问问,您的《千里苄河图》画得如何了?”
“还要半年,皇上半年后就可以看到全图了!”
这时玥儿才看清这小楼里面的情形,这小楼里只有一张长桌,地上丢着各种颜料,墙上被墨和颜料涂得花里胡哨,一个不修边幅的小老头趴在桌上,他身下是一幅长卷,正用一支狼毫小楷在画着什么。
玥儿听刚才玄灵说是《千里苄河图》,这时走近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因为这幅长卷上有许许多多人物,他们表情丰富、穿着各异,最难得的是,这小老头将苄河边的场景画得栩栩如生,竟是一幅生动的市井画卷。
玄灵啧啧称奇。
“朕真是太期待这幅长卷的完工了,泽大师在民间采风十年,在这里画了一年多,总算要完成!”
玥儿点点头,她仔细看地上画完的部分,看到苄河边一段人多的地方,一群人围着一个算命先生在算命,算命先生对面是个抱小孩的女子,她衣衫有些凌乱,正伸出一只手,脸上神情似乎十分焦虑,这女子身后站着一个佝偻的男子,也是一脸忧色。
“泽大师,这个女子是去找人的吗?”
那泽大师抬起头,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他瞥了一眼玥儿,不屑地哼了一声,又低头去画画。
玄灵忙道:“玉儿,泽大师最讨厌别人打断他思路了,我们走吧,等他画完再来欣赏。”
玥儿将长卷在地上的一端向边上推去,发现间隔几段又有一个算命先生,这次算命先生的摊子摆在一棵柳树下,边上坐着一个小乞丐,那小乞丐十分可怜,他一双腿已经断了,只能爬行,而算命先生正拿出一文钱打发他走开。
“哦,我明白了,前面那个女子和她丈夫丢了孩子,他们想要问问那个孩子如今在什么地方,这一段就是写这孩子已沦为乞丐!”
“哎呀,玉儿,你可别乱说!”
玄灵忙去拉玥儿,他生怕泽大师不高兴。
谁知泽大师冷冷一笑,啪地放下手里的毛笔,转身道:“皇上,请问这是哪位贵妃?”
“这是端妃,第一次来,她是无意冒犯大师的,朕这就带她走,请您多多担待!”
泽大师脸色难看,道:“担待什么,她胡说八道也要有个度,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许走!”
玥儿自然不知道泽大师画的是什么意思,她完全是乱猜。
“泽大师,您不要生气,我只是看到小乞丐将他们联想一下,如果是乱猜,那我猜您这幅画里,还有一位算命先生!”
泽大师双眼一瞪,道:“不错,你是不是偷看过本大师这幅画?”
玥儿连连摇头,玄灵也作证道:“端妃娘娘进宫一年多,从未出来过,怎么可能见识到您的大作!”
“那就是皇上告诉她的!”
“朕没有,您一年前才开始画这幅画,朕一共来过几次,怎么看得这么仔细?”
那泽大师想想有理,语气略有缓和。
“好,那你说说最前面那个算命先生是什么样的,他会出现在一个什么场景?”
玥儿想了想,道:“玉儿乱猜,您不要生气,刚才先看到第三段,那是女子算命寻子,第二段是失子的悲惨遭遇,这么倒推起来,第一段应该是个一家三口一起算命。”
泽大师大怒,一拍桌子道:“一派胡言,胡说八道,你根本不懂什么叫赏画!”
玄灵见泽大师生气,竟讨好地道:“大师别生气,别生气,端妃见识短,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泽大师小心地拉开长卷,翻到最前面,果然河边又出现了一个算命先生,这次围着他算命的,是个赶考的少年书生,显然在问自己前途。
玥儿眼尖,看见围着的人群中有一对夫妇带着一个小孩驻足观望,便手指道:“大师,他们没算命,但是也在您画里,我不算说错!”
泽大师张口结舌,目瞪口呆,一副自己都没觉察到的神情,随即连呸数声。
“老朽不画了,不画了,你怎么可以这样曲解老朽的大作!”
“那,那大师的本意是什么?”
“这根本不是一个倒叙的故事,第一个,就是画一个心里没底的考生,他可能读书并没天赋,所以对赶考十分忐忑,这是当今读书人的一种心态,你说是不是?”
玥儿和玄灵一起点头。
“好,第二个是个小乞丐,这是当今一些穷人的真实生活,老朽采风十年,这些场景画了无数草稿,都历历在目,这些可怜人的生活,他和前面人群中的夫妇完全没有关系!”
玄灵哦了一声,他觉得很有意思,自己每次来,泽大师都对他置若无物,很少说话,这次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好,第三个是算命的妇人,他们也许是一对夫妇,这不重要,老朽画这个,只是因为算命人中,女子居多,她们有的问姻缘,有的问未来,老朽觉得她是生活没着落,前途堪忧,所以才画下来,但你怎么可以将他看成一个连贯的故事?”
玥儿奇道:“怎么就不能看成一个连贯的故事,诗中有典故,亦可有情,画中有诗,亦可有故事,难道错了?”
泽大师嗯了一声,托着下巴想了想。
“你好像说得有点道理!”
玥儿再看那场景,忽然指着人群后两人,那是一个妇人和一个泼皮。
“您看,这故事很完整,他们就是骗走小孩的人贩子,他们一直留意这对夫妇,难道不是另有企图!”
泽大师啊了一声,拿出一本厚厚的草稿册子翻了起来,很快他翻到其中一页,果然那妇人和泼皮的眼神带着阴险和狡诈,他一拍额头,跺脚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怎么老朽自己没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