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人不安。
突如其来的消息,将江东搅合得一片混乱。
就在孙权还没有下决心的时候,一个意外的客人到了。
交趾来客。
孙乾。
老孙家的么,虽然当下不是亲戚,但是可能五百年前是一家啊,所以孙权很是欢喜的就前来迎接孙乾。
孙乾虽然在船上晃荡了一段时间,但是下船之后也梳洗和适应了,又多多少少的恢复了一些名士的风采,『外臣拜见江东之主!』
嗯哼,孙权就喜欢听这个。江东之主,怎么也比什么将军好听,不是么?
孙权和蔼的道:『先生请起。』一般来说,简单从面向上看起来,孙权还是有一些风度气概的。
等孙乾起来坐好,孙权又让侍从上茶。
孙权在这个过程当中仔细的打量着孙乾,便是觉得此人不仅是相貌上佳,举止上也是从容,再加上或许是海上航行的风霜浸染,虽说有些憔悴,但是也更添几分的成熟。
孙权微笑着说道:『先生从交州一路北上,可是辛苦了!海上风波不定,风雨侵袭,先生这一路行来,必是艰难万分。』
孙权也有派一些人出海,知道在海上的困难。
虽然说孙权从野马台,琉球等地建立了一些很初步的贸易线,但是因为航海技术的不成熟,导致这样的贸易线路非常不稳定,甚至有时候难免会出现人船两失的结果。
孙乾缓缓的说道:『多谢江东之主费心,其实倒也不难。在下四月出发,正值南风盛行,沿途而来,倒也还算是顺利。』
『南风?』孙权点了点头说道,『先生可曾来过江东?』
『未曾来过。』孙乾回答。
『那此次来了,先生定要在江东多逗留留些日子,看看江东风光,也好让某尽些地主之谊。』孙权哈哈笑道,似乎很是慷慨好客的模样。
孙乾微微一躬身道:『恭敬不如从命,谢过江东之主。』
两人寒暄几句之后,孙权转入正题问道:『刘使君远在交趾,派先生不远千里来此,不知有何要事?』
孙乾从怀里掏出了一封用竹筒封好的书信,双手奉上。
孙权拆开看了。
书信是刘备写的。
大体上么,就是刘备表述一些当年和孙坚如何如何,然后也曾听闻孙策如何如何,再表述一下对于孙权个人的敬仰如何如何,直至书信最后结尾的时候,才大约提及了一下希望能和江东建立一条相互贸易的商路。
孙权沉吟了一下,虽然说他大体上能够立刻做主和刘备展开贸易,因为这毕竟是对于双方都是有利的事情,但是作为江东之主,孙权还是知道自己要矜持一下,不能立刻就露出贪财的嘴脸。
就像是刘备也是在大篇幅的叙述了和孙氏两代知府人之间的情感之后,才隐隐约约的表示愿意和孙氏家族再续『前缘』一样,孙权总不能当场就心急火燎的贴上去罢?说起来,刘备这人,因为参与的时间其实也比较早,所以和当下大部分的诸侯都有些交情。只不过不知道这一次,刘备身上挂的buff会不会对孙权发动
孙权缓缓的收起了书信,表示自己回好好考虑一下。
这也是应有之意,孙乾也没有立刻要孙权回复的想法,两人当即就抛开了正事,谈起一些风花雪月来。
不得不说,孙乾作为外交使节,还是相当到位的,不仅是给孙权绘声绘色的讲述了一些海上的奇景,或是趣闻,甚至还给孙权描述了一番交趾当地的土著的情形,风俗和习惯等等,让孙权感觉惊讶之外,也是大感有趣,不知不觉当中竟然是畅谈了一下午,直至天色暗淡下来,才恍然时间的流逝。
孙权当即吩咐仆从准备晚宴,要好好款待孙乾,但是两个人坐得都时间长了,免不了都要去更衣一下
『只可惜没有战马』孙权低声叹息了一声。
虽然据孙乾所说,在交趾之处,有比战马更加庞大,并且更有力量的战象,但是孙权同样知道,那玩意不靠谱,要是真的那么强大,之前的士燮就不会
对了,士燮,士氏一族。
『来人!』孙权呼唤了一声,然后对着前来的护卫说道,『传令!斩士氏子的头,悬于城墙之上!』
之前孙权还留着士氏一些人,是觉得万一还有些用途,现在可不是,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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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杀了士氏』
朱治坐在堂内,双手抱在胸前,冷笑着,『这是杀给某看呢』
说起来,朱治虽然表面上还维持着清者自清,佁然不动的样子,但是他知晓,这一次,有些麻烦了。
前两天,在消息传递到了吴郡之后,朱治就去求见孙权,可是孙权根本就不见他。然后朱治又是写了封恳切的奏章,递送上去之后,也是没有回音。
虽然说当下朱治在府内安坐,摆出一副闭门不出的样子,但是心思却放在了外面,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便是立刻知晓了。
或许有些人会觉得孙权干掉了士氏一族残余分子,是为了向刘备卖好,而在朱治心中,或许着算是其中的一部分原因,但是更多的应该是向朱治,以及其他有异动的人示威。
『果然还是孙氏传统』朱治摇头,低声嘀咕着,『就不想着改一改?』
其实大多数人都是想让别人改,然后自己就省事了,不用改。
朱治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便是转头问朱然,『你觉得怎样?』
『怕是这帮宵小借名行事,跋扈欺门,』朱然思索着说道,『此外,前次顾氏上门而求,父亲大人并未答复恐怕也是有所关连』
『乾坤倒置,以外而内,这一手,用得妙啊』朱治点了点头说道。即便是没有顾氏在背后搞鬼,总也有些味道。
一同拖下水的味道。
江东么,水多。
一起下了水,共同湿了身,才算自己人。
这是传统。
所以说这里面要是没有江东这帮子人动手动脚,谁信?可惜问题现在就是,孙权是知道这个事情,还是不知道这个事情?
就像是给某个知府下来视察的时候进行作秀,表面上摆出一副物资丰富民众安乐的样子来,知府看了笑呵呵,跟在旁边的基层小吏笑呵呵,等知府走了之后,便是将集中而来的物资重新搬走,给群演发两枚铜钱赶走了事。
然后,这个知府,是知道作秀,还是不知道?
知道,为什么知道?知道了为什么装作不知道?不知道,又是为什么不知道?既然是视察不就是为了知道么,怎么就不知道?这其中的奥妙,便是当下朱治所遇到的问题了。朱治必须搞清楚,这事情,孙权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什么?陈氏二兄弟?
这关陈氏二兄弟什么事情?陈氏二兄弟只是一个引子,而重点引爆的点,永远都不会是在引子上。
朱治虽然并不是以智慧诡计百变巧出为名,但是这些事情么,也不过就是想得比较慢一些罢了,在家中静静思索,也都能看得清楚了,毕竟朱治也是在江东和这些家伙打了好一阵子的交道。
得了朱治的首肯,朱然也就接下去说道:『父亲大人,主上如此举动,已然是恶了江东之辈如今江东之人就指望着父亲大人与其共进退主上,主上应该还未下定决心毕竟若是真下了手,可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主上雄心太盛,渴望跻身中枢,然不知这江东』朱然沉声继续说道,『江东自前秦而起,就已是和中原不同楚风,秦腔,岂可同论乎?若是众正盈朝,倒也可一同革故鼎新,可若是中原本就不平,主上妄思这项公旧事,怕是难成』
朱治微微点头,颔下三缕墨髯颤动。
江东不需要多么能打的
毕竟能打的要么是都伤了,要么就都死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少不了,而死的么,大多数是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江东就剩下一些能拖的,将好的拖坏了,将坏的拖残了。
朱治等人,皆是如此,就连日后的陆逊,也是打得一手拖字好牌,将刘皇叔生生拖得半死不活,然后一把火烧了,毁灭了希望。
孙权想要往上动一动,可问题是孙权之下的江东人不想动。
怎么,拿着江东人的死活去给孙权铺路?
凭什么?
对吧?
然后江东人觉得赚钱最重要。孙权打青徐,要问能不能赚钱,孙权若是打南越,也是要问能不能赚钱,但凡是不能赚钱的,想都不要想,就更不要说听孙权的命令去做事情了。
开商路,大家一起赚钱,没问题,大家一起笑呵呵,但是要拿出钱来,那就立刻翻脸。
为什么会这样?其实还是因为江东距离中原太远了。在汉代初期,大汉的中心是在长安,后来到了光武帝挪到了雒阳,但是不管是在长安还是在雒阳,江东都是偏远地带。这种偏远不仅仅是在地理上面的偏远,甚至包括人心上的距离。
无法一碗水端平,大汉也就谈不上什么各地郡县一视同仁。政治上的差异化,自然就形成了地域上的文化偏差。
朱治朱然能想明白其间虚实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能在江东混到一定程度,在几次孙氏波动震荡之下依旧是沉浮不倒,自然不是笨蛋。
如今顾氏,或者说江东这群人想要借着机会将朱氏拖下水的模样,朱治心中也是了然,毕竟朱治一家,不仅是半个江东,也是半个的老臣。当年孙坚孙策之时,朱治就是代表了其中的老派势力,若说是孙权真的跟江东动手了,自然就需要仪仗这些淮泗外臣,军中老将。而江东一派,则是很有可能被打压下去,损失惨重。
事关自己身家权位,也难怪顾氏和江东之人如此下作了
朱治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县城周边,可是有否扰攘?』
朱然点头说道:『这是自然。岂能没有议论?』
朱治点了点头说道:『那么军中呢?』
『军中暂无消息。』朱然应答道。
朱治又是点了点头,然后笑了笑。
朱然看了看朱治的神情,『父亲大人莫非是说这军中才是关键?』
朱治站起身,然后慢慢的度步向前,到了堂前,望着院外,说道:『正是如此。若是不动军伍,便是未到时机。毕竟军卒一动,便是日日夜夜消耗钱粮,即便是早有预备,也不能长久若是再被搅扰到了军中,使得军中兵卒骚乱,那么即便是连日行军法事,以镇压处置扰攘军中之人但越是如此,便是越发标明这军中不稳了一旦军中动乱这江东呵呵,呵呵』
朱然思索了一下,然后问道:『父亲大人,但是也不可能就此拖下去』
『再等等,或许有个人』朱治抬头而望,『我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何人?』朱然问道,旋即沿着朱治的目光而望,半响恍然道,『原来如此父亲大人所言甚是』
ヽ(^o^)丿
美周郎。
周郎美。
美是一种习惯,更是一个自我的标榜。
我美,所以我与芸芸众生皆不同。
而现在,周郎不知孰美,却知道自己很烦。
谁都清楚,随着孙权年龄的一天天长大,他对于权柄的渴望也是一天天的增长,现在是江东之主,可是孙权想要得更多,更大,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登上三槐之堂,将曹操什么的,斐潜什么的,都是一脚踹下去。
随着孙权的野心蓬勃,自然带来了越来越多的麻烦。
孙权的脾性也是越来越不好了,之前孙氏家中的那些下人仆从,有的不知道犯了什么错,便是被直接责罚,或是骂,或是打,还有些直接被打死了,丢到了乱葬岗当中去。以至于孙氏府中的下人仆从,一个个都是加倍的小心谨慎,噤若寒蝉起来,生怕一不小心便是招惹到了孙权,然后活活被打死,或者是生不如死
周瑜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周瑜最近也比较难以接到一些关于孙权府内动静的消息了。
孙氏府内,肯定有他人的眼线。
这几乎是不用脑袋想,用脚指头都能知道的事情。
可问题是孙权这么做,太过于鲁莽了些。
怎么就教不会呢?
有时候周瑜也是头疼。
最好的办法显然不是打打杀杀,因为会误伤到花花草草。
对于孙权和周瑜,还有一些江东士族来说,当然知道这是孙权在清理府内的眼线,但是对于孙氏府内的普通下人仆从来说,他们就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恐怖事件了。没人跟他们解释,或者说,解释了他们也未必能明白。
那么不解释了?不解释的后果就是孙氏下人仆从惶恐不安,不安则容易生怨,怨气多了就变成了仇恨,然后也就更容易被其他的人找到一些机会,塞给一些好处,在必要的时候,这些下人又会变成新的眼线
是孙权不知道这个,没想到这些,还是说孙权想到了,但是他根本不在乎?反正有大批的贱民会争破脑袋的去当孙氏府内的下人仆从,只要孙权给的钱多一点。
最好的办法
周瑜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桌案。
在桌案之上,用一块青玉压着一封情报。
来自于关中的情报。
情报当中表述,骠骑大将军在关中似乎成立了一个专门的部门,已经开始对于所有的官吏进行核查了,然后隐晦的表示能够尽快的安排接替人员,至少也要有个副手可以用来在万一的情况下挡刀,不是,是相互掩护
这才是正确的做法,至少周瑜认为斐潜的做法,要比孙权做得更好。
好的办法,是让特定的人感觉到了恐惧,而不是让所有人都觉得恐惧。一旦所有人都恐惧起来,只会坏事,并不利于做事。
外面忽然有些响动,周瑜眉毛微微动了动,便是听到有人禀报道,『侄公子到了,求见都督。』
周瑜摆摆手,示意来人进来。
片刻之后,便是听到些许脚步声,一人到了周瑜堂前,便是深深行礼,『侄儿拜见叔父大人』
周瑜看着来人,淡淡的说道:『坐吧。家中可是安好?』
来人是周瑜兄长之子,周峻。
周瑜兄长有两三个,但是活下来的并不多。现在就只有一个周晖还在江北,而周峻则是周瑜另外一个兄长的遗腹子。
周家的基因相对来说都算是不错,周峻虽说没有周瑜俊美,但是相貌也是堂堂,微微留了些须髯,顾盼之间,凛然有威,只是脸上的风霜之色,比周瑜更重一些。
这也是无奈,毕竟年幼失父,即便是有周瑜照拂,生活也不是那么顺心如意的,总是比一般父母双全的孩子要更辛苦一些。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周峻便是早早出仕了,赚取些俸禄养家。
『多谢叔父挂念,家中一切都好。』周峻再次行礼道,『家慈还说我久未来拜见叔父请安问好,有失礼数』
周瑜笑了笑,点了点头,『有心了只不过,恐怕不是嫂子念叨,而是主公在念叨罢?』
『啊?』周峻一怔,半响讲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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